黑土破晓

冰碴子不是钻进后背，是像无数根细小的毒针，透过褴褛的棉絮，狠狠扎进李晓梅的皮肉里。

她猛地弹坐起来，肺部呛进一口混杂着煤烟、霉味和土腥气的冷空气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
不是她的电竞椅，不是她的环绕屏，更没有空调恒温的嗡鸣。

眼前是糊着厚厚黄泥的墙壁，泥皮龟裂，露出底下粗糙的草梗。

一扇小小的木窗，玻璃上结满了厚厚的、扭曲的冰花，将外面微弱的天光过滤成一种惨淡的灰蓝色。

屋梁黝黑，挂着几缕蛛网，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。

冷，刺骨的冷。

这种冷不仅仅来自空气，更像是从她这具身体的骨头缝里渗出来的，带着一种生命即将被冻结的虚弱感。

胃袋空空如也，火烧火燎地抽搐着，喉咙干得发黏，每一次吞咽都像在摩擦砂纸。

混乱的记忆碎片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冲撞着她的意识。

“李晓梅……十七岁……沪上来的知青……北大荒建设兵团……劳动……高烧……”原主死了。

在高强度的劳作、极度的营养不良和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中，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寒冷的清晨。

而现在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，一个名叫李晓梅的《文明崛起》职业玩家，占据了这具年轻却濒临崩溃的躯壳。

“哔——哔哔——！”

尖锐刺耳的哨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黎明，也打断了她的怔忡。

“快！

晓梅！

醒醒！

集合了！”

一个略带沙哑和焦急的女声在旁边响起，同时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推搡着她的肩膀。

她茫然转头，看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，脸上带着冻出的红晕和几粒雀斑，眼神里交织着疲惫、惯性的顺从以及一丝藏得很深的焦虑。

这是孙丽珍，原主的同屋，也是从沪上一起来的知青。

孙丽珍己经手脚麻利地套上了那身厚重的、颜色发暗的棉军装，正在系着那条磨得起毛的武装带。

“发什么呆！

快穿衣服！

迟到了要扣工分的！”

孙丽珍的语气带着催促，又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，“你昨天晕倒了，要是还不舒服，我去跟班长说一声？”

李晓梅（现在是她了）摇了摇头，凭借本能和残存的肌肉记忆，摸索着穿上那冰冷、硬邦邦的棉衣棉裤。

布料摩擦着皮肤，带来一阵战栗。

脚伸进潮湿冰冷的解放鞋里，仿佛踩进了两个冰窟。

被孙丽珍半拉半拽地拖出知青点，寒风如同裹着冰屑的鞭子，瞬间抽打在脸上、脖子上，让她瞬间清醒，也瞬间更加绝望。

广场上己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。

大多缩着脖子，双手袖在袖筒里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。

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，在清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。
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、面色黝黑如铁、身形壮实的汉子，正站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，拿着铁皮喇叭大声喊着什么。

他的声音洪亮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，是生产队长张建军，人称“铁榔头”。

“……都给我打起精神来！

别跟霜打的茄子似的！

革命工作不是请客吃饭！

三号地的任务最重，一班、二班，全部去三号地！

今天必须把东头那片生荒地给我啃下来！

完不成任务，谁也别想回去吃饭！”

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人群，最后停留在李晓梅身上，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
“李晓梅！

你还活着呢？

没死就给我拿上家伙，去三号地！

别想着再偷奸耍滑晕过去！

集体的粮食不养闲人！”

赤裸裸的训斥，带着北大荒特有的粗粝和首接，像一块石头砸在她心上。

周围投来几道目光，有同情，有麻木，也有隐隐的幸灾乐祸。

她沉默地低下头，混在沉默如蚁群的人流中，走向工具棚。

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泥土和汗液混合的气味。

她领到了一把锄头，木柄粗糙，沾满了黑泥和暗红色的、不知是谁留下的血渍。

握住木柄的瞬间，那透骨的冰凉让她几乎脱手。

她学着别人的样子，将沉甸甸的锄头扛在瘦削的肩上，每走一步，都觉得脚下的冻土在嘲笑她的虚弱。

三号地，名副其实的“生荒地”。

黑土被冻得如同铁板，一锄头下去，只能砸出一个小小的白点，反震的力量让她虎口发麻，整条手臂都又酸又痛。

原主这具身体本就虚弱，高烧初愈，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足，没挥几下锄头，眼前就开始阵阵发黑，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
太阳升起来了，像一个没有温度的白炽灯盘，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上。

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，却带不来丝毫暖意。

“这鬼日子……啥时候是个头啊……”旁边一个戴着破旧眼镜的男知青低声嘟囔，声音里满是绝望。

“少说两句吧，老周。

省点力气干活。

不然中午那点伙食，都不够你这一上午消耗的。”

另一个声音有气无力地回应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。

“再这么下去，咱们迟早都得埋在这片黑土地里，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……”这些低语像冰冷的蠕虫，钻进晓梅的耳朵，啃噬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。

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，疯狂地吞噬着她的体力，甚至开始引发阵阵恶心和眩晕。

汗水刚渗出毛孔，就被寒风带走，顺便也带走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。

她死死咬着下唇，凭借前世在电竞场上锻炼出的、那股不肯服输的意志力硬撑着。

不能倒，倒了，可能就真的和原主一样，再也起不来了。

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跳跃的黑斑，并且迅速扩大、蔓延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。

耳朵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，只剩下自己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。

“噗通！”

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是如何失去平衡的，只觉得额头猛地撞在坚硬冰冷的冻土上，最后的意识里，是鼻腔中充斥着的、泥土、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
黑暗，纯粹而冰冷的黑暗，温柔而又残酷地包裹了她。

然而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、归于虚无的前一秒，这片绝对的黑暗深处，突兀地亮起了一抹异样的光。

那不是自然光，也不是灯光，而是一种冰冷的、仿佛由最原始的电子像素构成的淡蓝色光芒。

光芒迅速凝聚，拉伸，形成一个极其简陋、边缘闪烁着细微噪点的半透明界面边框。

界面的布局，像极了她在另一个世界征战多年的策略游戏《文明崛起》的初始UI，但更加原始，更加……首接。

正中央，一行同样由像素点构成的文字，冰冷而清晰地浮现出来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：检测到高契合度灵魂波动…环境扫描…时代坐标锁定：公元1972年，北大荒…文明崛起系统绑定中… 1%… 15%… 50%…绑定成功！

欢迎您，宿主李晓梅。

警告：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极度微弱，饥饿值92%，处于衰竭边缘！

请立即采取措施！